遭受无根之言诽谤之语，是有道君子也难以免除的事，更何况德行浅薄的人，更是难于加以防备了。待人接物的常规，话是一定要自己说的。有的人平素没有积累诚信，被别人猜疑离间；有的人性格孤高不和，怨恨便会聚集一身。有其中一样，又能够到哪里去逃避诋毁呢？假若能够反躬自悔，而不责求于别人，那就一定会有透彻的识鉴，明白事情的缘由，认识事情的踪迹。每天反省自己的作为，每月反思自己的志向，宽大静默地生活，清静安宁地期待，神明之道就随时存在，哪里用得着计较别人的言语呢？

谚语说：“富贵就兴盛，贫困就病倒。”贫困者的病，不仅会让形象颜色粗糙变黑，有时也使神态心情沮丧不已；岂止所交往的朋友疏远抛弃，也一定会被家人挖苦指责。若非廉洁而又识见卓远的人，又怎么能不移易心志呢？所以想要除去忧苦与祸患，最好的办法是思怀古代的人和事。怀古要达到的作用，应当是让自己同古人一样，见解通达，则忧虑浅，意向远大，则怨恨薄。从前有在蓬屋之中弹琴唱歌自得其乐的人，用的就是这种办法。阙薄：欠缺、浅薄，指道德修养差的人。算防：提防，在事前加以防备。信不素积：平素没有积累诚信。和物：与外物相和，随俗。日省（xǐng）吾躬：每日省察自己的行为。《论语·学而》：“曾子曰：‘吾日三省吾身，为人谋而不忠乎？与朋友交而不信乎？传不习乎？’”躬，自身。黡（yǎn）：黑。诮（qiào）让：挖苦指责。植：植立，指心志。蠲（juān）：通“捐”，除去。编蓬：指简陋的房屋。古时简陋之屋，编蓬以为户门。

夫信不逆彰①，义必幽隐。交赖相尽②，明有相照。一面见旨，则情固丘岳；一言中志，则意入渊泉③。以此事上，水火可蹈，以此托友，金石可弊④。岂待充其荣实⑤，乃将议报，厚之篚筐⑥，然后图终⑦。如或与立，茂思无忽⑧。

禄利者受之易，易则人之所荣；蚕穑者就之艰，艰则物之所鄙。艰易既有勤倦之情，荣鄙又间向背之意，此二涂所为反也。以劳定国，以功施人，则役徒属而擅丰丽⑨；自埋于民⑩，自事其生，则督妻子而趋耕织。必使陵侮不作，悬企?不萌，所谓贤鄙处宜，华野同泰。

信用不显扬，道义必定晦暗不明。互相信赖，畅所欲言，彼此照应，赤诚相待。一次见面而意见相合，感情就稳固如同山岳；一句话而志趣相投，情意就深厚如同渊泉。凭这种信义来事上，可以赴汤蹈火，凭这种信义交托朋友，则金石可镂，哪里要等待富足之后，才考虑报答；积累足够，才考虑做事？如果你得以立事，要好自勉励不要疏忽。

俸禄与财利得到容易，容易，人就夸耀它；养蚕种地做来艰难，艰难，人就鄙薄它。难和易既然有勤苦和倦怠两种感受，光荣和鄙薄又有向背之意，这两条道路也就截然相反了。用劳苦来安定国家，用功绩来施予人们，役使下属而自擅丰足华美；自己埋头于民众中，自己养活自己，安排妻子儿女并让他们耕种纺织。一定要让欺凌与侮辱不会产生，过高的企求不会萌发，这就是所说的贤者和鄙士各得其宜，贵人和平民共享安宁。逆彰：显扬。交赖相尽：互相信赖，畅所欲言。“一面”句：哪怕一次见面而意见相合，感情就稳固如同山岳；一句话而志趣相投，情意就深厚如同渊泉。金石可弊：同“金石可镂”。《荀子·劝学》：“锲而不舍，金石可镂。”荣实：指富足。荣，草木的花。实，果实。篚（fěi）筐：盛物品的竹器，圆者为篚，方者为筐。图：思虑，谋划。茂思：勉思。茂。通“懋”，勉励。忽：疏忽。擅：据有。埋：埋头于。一说为“理”。

?悬企：过高的企求。

人以有惜为质①，非假严刑；有恒为德②，不慕厚贵。有惜者，以理③葬；有恒者，与物终④。世有位去则情尽，斯无惜矣。又有务谢则心移，斯不恒矣。又非徒若此而已，或见人休事⑤，则勤蕲结纳，及闻否论，则处彰离贰，附会以从风，隐窃以成衅⑥。朝吐面誉，暮行背毁，昔同稽款⑦，今犹叛戾，斯为甚矣。又非唯若此而已，或凭人惠训，借人成立，与人余论，依人扬声，曲存禀仰，甘赴尘轨。衰没畏远，忌闻影迹，又蒙蔽其善，毁之无度，心短彼能，私树己拙，自崇恒辈，罔顾高识，有人至此，实蠹大伦⑧。每思防避，无通闾伍。睹惊异之事，或涉流传；遭卒迫之变⑨，反思安顺。若异从己发，将尸谤人⑩，迫而又迕，愈使失度。能夷异如裴楷?，处逼如裴遐?，可称深士乎。

人应该以讲求珍惜为禀性，不用借助于严酷的刑法；有恒心即是德行，不必贪慕富厚与显贵。讲求珍惜的人，按照情理安排葬事；有恒心的人，和事物相始终。世上有的人不在其位，情意便丧失了，这是不讲珍惜的人。又有一种职务变易，心也改换的人，这是没有恒心的人。又不仅仅如此而已，有的人看到别人有好事，就殷勤恳求结交，等到听到不好的议论，就停止颂扬，转身离去，像风一样把本无关联的事情联系在一起，窃窃私语，罗织罪名。早上当面讲赞誉的话，晚上便背地里毁谤别人，从前和别人相处融洽，如今却完全背叛，这也太过分了。又不仅仅只是这样，有的人靠别人的教导，依赖别人而成立，拿别人的话高谈阔论，依附别人传扬名声，委曲地表达恭敬，甘心情愿做低下的事情。一旦对方衰没，就害怕地远离，忌讳听到看到他的消息踪迹，并且还掩盖他从前的好处，无休止地对他进行诋毁。心里看不上别人的能力，其实树立的是自己的愚拙，在平庸之辈中自我推崇，一点也不顾及高明之论。有人这样为人处世，实在是人伦中之大害。要常常想加以防止回避，不要和他们为伍结邻。看到惊奇怪异的事情，要想或许出于流俗的传播；遇到突然的变化，要思考安然平顺。假若流言蜚语从自己发生，拿没有的事情去诽谤别人，逼迫而又抵触，将更加失去分寸。能够像裴楷一样坦然对待变异，像裴遐一样处理紧迫之事，便可以称得上识见深远了。有惜：珍惜，自珍。质：禀性。有恒为德：有恒心即是德行。理：情理。与物终：与事物相始终。休：好。隐窃：窃窃私语。成衅：罗织罪名。稽款：相合，融洽。蠹（dù）：祸害。大伦：人际关系的大原则。卒（cù）迫：卒，通“猝”。卒迫，急迫。将：用。

? 裴楷：字叔则，晋闻喜（今属山西）人。曾任抚军、吏部郎、散骑侍郎、侍中等职。其子娶杨骏女为妻。惠帝时，杨骏专权，裴楷不阿附。后杨骏被杀，裴楷被封为临海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