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代较早的杨慎,虽然对严羽之说已有修正,但对《黄鹤楼》诗的成就还是维护的。《升庵诗话》卷十:“宋严沧浪取崔颢《黄鹤楼》诗为唐人七言律第一,近日何仲默、薛君采取沈佺期‘卢家少妇郁金堂’一首为第一,二诗未易优劣。或以问予,予曰:‘崔诗赋体多,沈诗比兴多。以画家法论之,沈诗披麻皴,崔诗大斧劈皴也。’”这种调停之论,后人也不能接受,一再遭到批驳。
胡应麟《诗薮》“内编”卷五推尊杜甫《登高》“为古今七律第一,不必为唐人七律第一”。他还具体申述道:“‘卢家少妇’体格丰神,良称独步,惜颔颇偏枯,结非本色。崔颢《黄鹤》,歌行短章耳。太白生平不喜俳偶,崔诗适与契合,严氏因之,世遂附和,又不若近推沈作为得也。”这里说明明人和宋人的文学见解已经格格不合。
胡应麟做进一步的分析,更能看清这一时代的人品评作品时兴趣何在。他说:“《黄鹤楼》、‘郁金堂’皆顺流直下,故世共推之。然二作兴会适超而体裁未密,丰神故美而结撰非艰。若‘风急天高’,则一篇之中句句皆律,一句之中字字皆律,而实一意贯串,一气呵成。骤读之,首尾若未尝有对者,胸腹若无意于对者;细绎之,则锱铢钧两,毫发不差,而建瓴走坂之势,如百川东注于尾闾之窟。至用句用字,又皆古今人必不敢道,绝不能道者。真旷代之作也。”这里正是着眼于《登高》一诗组织的工致而立论的。而胡应麟所反复称叹的,已是严羽视为低于“气象混沌”的“彻首尾成对句”者。可见明人的论诗,已与严羽的初衷不合。
综上所言,可以知道:严羽与明人虽然都推崇盛唐诗歌,但实质上却有很大的不同。严羽推重的唐诗,是指那些保留着很多汉魏古诗的写作手法而呈现出浑朴气象的诗歌;明人推重的近体诗,是指那些写作技巧全然成熟而表现为精工得当的作品。因此,这两种学说之间虽似一系相承,然而随着时代和创作潮流的演变,内涵已有不同。这是探讨我国诗歌发展史时应当注意的地方。
到了清代,明人的意见更是进一步得到了加强。大家的看法差不多已趋一致,论诗注重格律,强调的是诗体之正。潘德舆《养一斋诗话》卷八首引严羽、何景明、薛蕙之说,又引杨慎两可之论,然后下判断说:“愚谓沈诗纯是乐府,崔诗特参古调,皆非律诗之正。必取压卷,惟老杜‘风急天高’一篇。气体浑雄,剪裁老到,此为弁冕无疑耳。……至沈、崔二诗必求其最,则沈诗可以追摹,崔诗万难嗣响。崔诗之妙,殷璠所谓‘神来、气来、情来’者也。升庵不置优劣,由其好六朝、初唐之意多耳。尤西堂乃谓崔诗佳处止五六一联,犹恨以‘悠悠、历历、凄凄’三叠为病。太白不长于律,故赏之;若遭子美,恐遭‘小儿’之呵。嘻!亦太妄矣。”然而不管潘氏的语气何等婉转,崔颢《黄鹤楼》一诗,以其不合明清人对七律的要求,从头到尾遭到指摘,已是无可挽回的趋势。严羽以盛唐为法的真意,已被后代那些宗奉者扬弃了。
参加本书的译者,有年过老髦的、古稀的,也有耳顺之年、艾壮之年的,他们在今注的基础上,对译文进行加工修饰,字字句句推敲、斟酌,以精益求精的态度,后出转精的要求,尽力译好这部书。正如前高校古籍整理委员会主任周林先生所说:“凡能读懂报纸的人就能读懂它了。”但是由于古文深奥,有些行文跳跃,又常用典,翻译起来是煞费心思的。古籍今译是“看似轻易,实则艰巨”的任务。所以本书译文欠妥之处,请专家、读者不吝指正。